马虎人生

清明那天，站在村口，举目四望，一座座坟茔四周的纸幡（农村人清明时在坟前挂上白纸条，以示后人对亡人的哀思）格外醒目，似乎向人们昭示着什么，就在我审视着的时候，河对面西山脚下，一座坟茔进入我的视线，它的周围没有纸幡，没有新土，无疑它里面葬的是一位没有后代的人，经打听，方知它里葬的是我村孤寡老人—马虎。

马虎老人与我同村，论辈分，我称他爷爷，他的一生,如他的名字，活的马马虎虎。

听老人讲，马虎爷爷的爷爷当年是我们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地主，拥有良田百亩，房屋无数，长工几百，马车多辆，整天来他家粜米借粮的人，车水马龙，形似赶集，故此，我村得名—集上，此名沿用至今。

土改时期，马虎爷爷家的田地收了，房子分了，马虎爷爷的爷爷死在批斗会上，他父亲收监判刑，留下他和他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一间小土房里，艰难度日，出门不管走到哪，连三岁的娃娃都敢用石块砸着他，吐字不清的喊：“地主的崽子，丧家的狗，砸你一石头看你走不走。”那种恓惶的日子没过两年，他的女人受不了出门的白眼与辱骂，进门的拳头与脚踏的日子，终于狠下心来，带着两个孩子，远走他乡。就这样，马虎爷爷真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形孤影单，苦渡人生。

打我记事起，农村的孩子不比城里娃，没钱买零食，专盯着谁家的苹果、黄瓜、玉米杆，大打牙祭解解馋，那时马虎爷爷家的玉米杆杆成了我们的目标，因为他家的玉米杆细有黄，一看就知没有追肥，吃着肯定甜。我们这群“害人精”，每人折一根，吃了异口同声的喊：“咋是咸的？”长大了方知，爱面子的马虎爷爷，看到人们都在给玉米追肥，可是自己没钱买，又怕人家嘲笑，就拿出他爷爷在世时，藏的几袋子食用盐，拿出来给玉米当肥料追，蒙骗别人，愚弄自己。

“快看马虎养的猪走！”一声吆喝，人们涌到马虎爷爷的猪圈旁，拿什么摇晃一下，猪就张开嘴吧，两根三寸长的牙齿，让人感到可怕，究其原因，这头重量不到四十公斤的猪，已养三年多了，怎能不长出那样的牙齿呢？

关于马虎爷爷的马虎事，举不胜举。

岁月如梭，我在他乡求学多年，马虎爷爷在我的脑海里不留任何痕迹。参加工作个把月，那次回家，刚进村，遇见马虎爷爷，他头发花白而凌乱，脸罩死灰目光呆滞，大热天穿着民政部门救济的破棉袄，步履蹒跚令人心酸。听说他以讨饭为生已多年。 今天见到他的坟茔，才想起好多年没见到马虎爷爷，这些年也没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我不知他是何时去世的，也不知他下葬的时候有没有人为他做一口薄棺。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马虎爷爷结束他那马虎人生的时候，并没想到，自己的一生，活的马马虎虎，他在人们的记忆里保存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被遗

忘的。

马虎爷爷，活着孤零零一个人，死了孤零零一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