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纵渫 暮色中的炊烟 ◎ 迟 子 建 炊烟是房屋升起的云朵，是劈 老太太，我们都叫她子。她是 招手。 柴化成的幽魂。它们经过了火光 斯大林时代避难过来的，她嫁了个 那时村中的人很忌讳和她来 的历练，又钻过了一段漆黑的烟道 中国农民，是个马夫，生了两个儿 往，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因此而被 后，一旦从烟囱中脱颖而出，就带 子。那个在北极村的儿子为她添 戴上一顶“苏修特务”的帽子。她 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宁静、纯 了个孙子，叫秋生，秋生呆头呆脑 也不喜欢与村中人交往，从不离开 洁、轻盈、飘渺。 的，他只知道像牛一样干活，见了 院门，只呆在家里和菜园中。她个 炊烟总是上升的，它的气息天 人只是笑，不爱说话，就是偶尔跟 子很高，虽然年纪大了，但一点也 空是最为熟悉的了。但也有的时 人说话也是说不连续。秋生不像 不驼背。她喜欢穿一条黑色的曳 候气压过于低，烟气下沉，炊烟徘 他的父母很少登子的门，他三 地长裙，戴一条古铜色三角巾。她 徊在屋顶，我们就会嗅到一种草木 天两头就来看望他的奶奶。除了 的皮肤非常白皙，眼窝深深凹陷， 灰的气息，有点微微的涩，涩中又 他，子那里再没别人去了。 有一股苦香，很耐人寻味。 那双碧蓝的眼睛看人时非常清澈。 那时中苏关系比较紧张，苏联 我姥姥不喜欢我和她说话，但有两 这缕涩中杂糅着苦香的气息， 的巡逻机常常嗡嗡叫着低空盘旋， 次隔着栅栏她吆喝我去她家玩，我 常让我忆起一个与炊烟有关的老 我方的巡逻艇也常在黑龙江上徘 就跃过栅栏，跟着她去了。我至今 女人的命运。 徊。不过两国的百姓却是友好的， 记得她的居室非常整洁，北墙上悬 在北极村姥姥家居住的时候， 我们到江边洗衣服或是捕鱼，如果 挂着一个座钟，座钟下面是一张紫 我喜欢趴到东窗去望外面的风景。 看见界河那侧的江面上有小船驶 檀色长条桌，桌上喜欢摆着两个碟 从东窗，还能看见她家的木刻楞房 过，而那船头又站着人的话，他们 子，一只装着蚕豆，一只装着葵花 屋。这座房屋的主人是个俄罗斯 就会和我们招手，我们也会和他们 子，此外还有一个茶壶、一个茶盅 ０１６生未必乐，死未必苦。——《剑雨》 闶读纵漂 和一副扑克牌。这些东西展现了她 炊烟，尽管村子里其它房屋的炊烟 那时把她爱跳舞归结为她拥有一 家居生活的情态，喝茶，吃蚕豆，嗑 仍然妖娆地升起，但我总觉得最美 双自由的脚，并不知道一双脚的灵 瓜子，摆扑克牌。她把我领到家 的一缕已经消逝了。（有删改） 魂其实是在心上”这句话表达了这 后，喜欢把我抱起，放在一把椅子 样的人生感悟：身份可以卑微，因 上。我端端正正地坐着的时候，她 【阅读指津】 中学生处在人生 为出身无法选择；际遇可以坎坷， 就为我抓吃的去了。蚕豆、瓜子是 重要的发展阶段，阅读文学作品会 因为命运充满未知，但生命依然不 最常吃的，有的时候也会有一块 极大地影响心灵成长，如果你想拥 可战胜，人依然可以热爱生活，活 糖。与她熟了后，她就教我跳舞， 有一颗优雅安然之心，那么，读读 出诗意，因为心灵自由而高贵。 她喜欢站在屋子，扬起胳膊， 迟子建的文章吧，应该能给你一番 散文通常是多种表达方式相 口中哼唱着什么，原地旋转着。 不同的感受。 结舍的，在阅读时，一定要抓住这 她旋转的时候那条黑色的裙 迟子建是当代文坛一位不容 样的典型描写与作者的议论抒情 子就鼓胀起来了，有如一朵盛开的 忽视的实力派女作家，她是唯一一 句，体会作者的人文情怀与生命感 牵牛花。北极村的很多老太太都缠 位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作家，并 悟，而这往往也是文章的题旨所 过足，走路扭扭摆摆的，且都是小 且曾两次获得冰心散文奖、一次庄 在。 碎步；而子却是个大脚片子， 重文文学奖、一次澳大利亚悬念句 阅读本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 她走起路来又稳又快，我那时把她 子文学奖、一次茅盾文学奖。她的 问题需要注意：文章的题目是“暮 爱跳舞归结为她拥有一双自由的 散文风格清新、质朴，多描写她东 色中的炊烟”，而且在文中构建了 脚，并不知道一双脚的灵魂其实是 北老家的普通人，他们生活或平 炊烟这个意象，对于这个问题，可 在心上。 淡，或艰辛，却有一种宝贵的生活 以从多个角度命题，比如：文章为 那些不上她家串门的邻居，其 状态：宁静、平和、愉悦，生活得高 什么以“暮色中的炊烟”为题目？文 实对子也是关心的。他们从两 贵而富足。 中炊烟这个意象有何作用？文章结 个途径关心着她：一个是秋生，一 本文描写了一位俄罗斯老太 尾为什么说“尽管村子里其他房屋 个就是炊烟了。人们见了秋生会 太，嫁给了中国农民，虽然因中苏 的炊烟仍然妖娆地升起，但我总觉 问他：秋生，你奶奶身体好吗？秋 关系比较紧张，而被当地的村民们 得最美的一缕已经消逝了”？ 生嘿嘿地笑，人们就知道子是 疏远，但她过得有滋有味，轻松而 以第一个问题为例，我们可以 硬朗的。而我姥姥更喜欢从子 惬意。 从结构、内容、情感三个方面去考 家的烟囱观察她的生活状况，那炊 全文如话家常，却在平淡中透 虑： 烟总是按时按晌地从屋顶升起，说 露着温情和美好。 ①“炊烟”贯穿全文，是全文的 明她生活得有滋有味的，很有规 在中苏两国关系紧张的大背 线索，“暮色中的炊烟”与事件的发 律。大家也就很放心。 景下，两国的百姓还是会友好地打 展有密切关系。 子在冬季时静悄悄地死 招呼。北极村的村民虽然谨小慎 ②“暮色中的炊烟”，烘托了一 了，她是孤独地离开这个冰雪世界 微，忌讳和老太太来往，怕一不留 种宁静平和的氛围，而老人却在这 的。那几天秋生没过来，人们是通 神，被戴上一顶“苏修特务”的帽 种宁静平和的氛围中孤独地死去， 过她家的烟囱感觉她出了事的。 子．但仍默默地关心着俄罗斯老太 更凸显了老人悲苦的命运。 住在她家后一趟房的人家，每天早 太的生活，通过她房顶上每日炊烟 ③寄托了作者对老太太的赞 晚抱柴生火时，总要习惯地看一眼 的升落来判断她的日常生活和健 美扣怀念之情，老太太的生活境遇 子的烟囱，结果她连续两天都 康状况。而俄罗斯老太太虽被村民 悲苦，却能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 没有发现那烟囱冒出一缕炊烟，知 们疏远，却仍然对生活充满了热 对美好诗意的生活的追求。 道子大事不好了，于是喊来她 情，她保持着居室的整洁、闲适的 如果没有意象的运用，只写俄 的家人，进屋一看，子果然已 生活情态和对舞蹈的热爱。 罗斯老太太的故事，阅读的快感与 经僵直在炕上了。 作者不仅通过对生活的细致 氤氲的美感就无从谈起，而意象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暮色 观察，描写了在平凡的个体生命中 构建，使文章有了诗意与含蓄幽远 苍茫的时分看到过那幢房屋飘出 所深蕴着的温情，作者还通过“我 的意境。 你知道我为什么写作吗？因为没有更快乐的事情做。——《萧红》０１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