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 第36卷第3期 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Humanities&Social Sciences Journal of Hainan University Mav.2018 V01.36 No.3 性别化的叙述声音 ——苏珊·S·兰瑟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 谭 菲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100871) [摘 要]苏珊·s·兰瑟的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将女性主义文评与叙事诗学结合,二者通过叙事诗学 的概念叙述声音连结起来,从话语层面展现女性作者的意图,又从历史层面描述性别权威的压制,使得叙事 学突破自身,加入了社会历史内涵,同时避免了女性主义研究的泛化,但其实际的诠释效力仍有待商榷。 [关键词]叙述声音;女性主义叙事学;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 [中图分类号]I 109.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18)03—0102—06 20世纪末叙事学在解构主义和政治文化批评的双重攻击下,以结构主义为核心的形式主义文论遭到 贬斥,在欧洲呈现衰微的态势。北美取代法国,在国际叙事理论研究中处于中心地位。女性主义文评有 两个流派,一为注重社会历史研究的英美学派,旨在揭示文本中性别歧视的事实;一为从剖析西方传统文 化人手,重视理论和语言的法国学派。二者有融合的趋势,集中反映在美国的女性主义文评实践中。美 国学界具有较浓的实证主义哲学色彩,其女性主义的研究范式受到新批评、形式主义文学的影响,更加注 重文本结构。女性主义叙事学此时在北美异军突起,成为拯救叙事学发展的新的理论资源,在某种程度 上拯救了北美的叙事学研究 。 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创立者苏珊·S·兰瑟是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创始人。在1981年的《叙事行为:小 说中的视角》中,率先将叙事作品的形式研究与女性主义批评相结合。1986年,在美国《文体》杂志上发 表了《建构女性主义叙事学》,开始第一次使用“女性主义叙事学”这一名称,并对这一新建立的学派提出 宣言性质的阐述,系统性地介绍了其研究目的和研究方法,并于1988年在该杂志上与以色列学者狄恩戈 特展开论战,对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发展起到了扩大影响的作用。1992年,兰瑟出版《虚构的权威——女性 作家与叙事声音》,进一步运用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研究范式进行了更为深入、系统的批评实践,试图在叙 事学研究中加入女性主义的意识形态立场,使得社会历史的语境与叙事学的形式相结合,开拓了新的叙 事学研究方向,也丰富了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范式。20世纪9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叙事学成了美国叙事 研究领域的一门显学 。 兰瑟作为北美女性主义叙事学的领军人物,她的理论视野及其理论建构如何使得两种不同气质的文 学理论——女性主义文评和叙事诗学进行结合?这种结合在何种程度上同时有效地诠释女性主义理论。 并又促进了叙事学理论的发展?这是学术界需要面对的问题。本文试图梳理兰瑟在其《虚构的权威—— 女性作家与叙事声音》@中的理论思想,厘清女性主义文评和叙事诗学之间的相互关系及结合的紧密程 度,探讨后经典叙事学及女性主义的新发展。 一、兰瑟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基本思路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强调文学的政治性,其阐释方法倾向于辨析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及女性为男权 [收稿日期]2018—01—1l [作者简介]谭菲(1994一),女,瑶族,广西贺州人,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16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 文艺美学。 ①申丹:《20世纪9O年代以来叙事理论的新发展》,《当代外国文学 ̄2oo5年第1期,第47页。 ②申丹:《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96页。 ③Susan Sniader lanser,“Fictions of Authority:Women Write ̄and Narrative Voice”,New York:Comell Universitv Press,1 992,p.1. 102 谭菲:性别化的叙述声音 中心主义支配的事实,呈现出明显的社会历史现实的色彩。叙事学注重形式和结构,强调符号与结构,注 重技术性。苏珊·S·兰瑟前期主要从事形式主义文评研究,因受到女性主义文评影响,开始冲破叙事学 的桎梏,大胆借用叙事学的理论研究女性主义,创建了女性主义叙事学。女性主义叙事学将女性主义文 评和叙事诗学结合,试图用叙事学的结构分析模式丰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又从女性主义的立场出发,加 入社会历史语境的内涵,使叙事诗学性别化。 兰瑟认为,存在一种主导社会权力,在社会历史的进程中拥有决定性的权威地位,对这一时期的话语 表述起到绝对的控制作用。故而,这一时期的话语表述都将呈现有意或无意地向主导社会权力靠拢的驱 力,以求获取自身权威的合法性。这种自身权威是所有作品都具有的,是作者“自我权威化”的体现——使 自己的作品对读者具有权威。这种权威与主导社会权力之间形成了复杂的关系,也即女性作家对白人男性 中心主义的反抗,其话语表述方式也呈现出向主导男性权威靠拢的迹象,以求其自身所谓的平等地位。 另一方面,叙事学主要从符号与形式的角度来看待作品,过分注重能指而忽略所指,使得性别政治的 因素被压制在文本内部①。兰瑟认为,社会现实和意识形态应该纳入叙事形式和文本技巧的探讨中。事 实上,2O世纪90年代,正处于经典叙事学向后经典叙事学转向的语境中,注重形式的经典叙事学或结构 主义叙事学开始转向注重语境的后经典叙事学或后结构主义叙事学。后者大张旗鼓地反对前者,并且认 为经典叙事学已经过时,后者是“超越形式”的,具有社会语境及意识形态关怀的研究②。基于理论转向的 背景,兰瑟提出了建构女性主义叙事学的主张,试图从性别方面将二者结合起来,形成多样化的叙事学, 同时避免女性主义研究过于印象化和片面性。 事实上,形式叙事学与语境叙事学在理论对话关系中存在着互为滋养、相互促进的关系⑧。形式叙事 学研究成果中的技术性分析依然成为语境叙事学阐释的工具库,而语境叙事学的分析依然通过其丰富的 现实指向丰富着形式叙事学的阐释层次,经典叙事学的思路仍然在女性主义叙事学中占据重要地位。因 此,兰瑟虽然指出其受到了金的社会学诗学的影响,但她仍然辨析_『社会学诗学与女性主义叙事学 之间的关系。在金看来,叙事技巧可能不仅是意识形态的产物,还是意识形态本身。兰瑟认为这种 看法容易陷入唯心主义,可能将文本特点视为随机现象或者设想出泛历史的女性语言或女性形式,而女 性主义叙事学正是要反驳这一点。她认为,“无论是叙事结构还是女性写作,其决定因素都不是某种本质 属性或孤立的美学原则,而是一些复杂的、不断变化的社会常规。这些常规本身也处于社会权力关系之 中,由这种权力关系生产出来。”④由此,兰瑟确认其女性主义的叙事学对于叙事理论的吸收在于叙事学的 形式,这种形式在特定历史状况下形成无意识常规及这种常规所体现的权力关系。 兰瑟采用叙事学理论上的“声音”这一概念,以缝合形式与语境之间的相互关系。叙述声音的产生过 程,相当于热奈特在其《叙事话语》中对叙事进行三重划分的“叙述行为”。热奈特对叙事的三重划分分别 是“故事”“叙述话语”和“叙述行为”。“故事”指的是被叙述的事件,“叙述话语”指的是文本,“叙述行 为”是产生话语或行为的过程。在这里,不仅将兰瑟的“叙述声音”和热奈特的“叙述话语”进行简单类 比,而且特别关注了叙述话语的生产过程,即“叙述行为”。原因有三,首先,热奈特特别强调“叙事行为”, 他认为,没有叙事行为就不会有叙事话语,也就不会有被叙事出来的虚构事件⑨。其次,叙述行为本身指 向了作者创作的过程,这个过程正是兰瑟的关注点所在。兰瑟正是从体现作者的声音在叙事话语中的叙 事效果出发,溯源真实作者的叙事行为变化过程中所受到的社会历史因素的影响,来展开关于女性主义 性别政治的批评。另外,兰瑟采用“声音”而不采用“话语”一词,正是关注到了“声音”这个概念本身与发 声者及收听者之间的密切联系,且其本身所包含的对于身份和权力的控诉意味。 由此可见,“叙述声音”正是将形式化的叙事学理论与语境化的女性主义批评进行结合的突破口所 在。兰瑟基于女性身份对男权菲勒斯中心主义的声讨在文学实践上的体现中,指出任何一个叙述主体都 ①Susan Sniaderlanser,“Toward a Feminist Narratology”,Style,Vo1.20,No.3,1991,P.21. ②申丹:《语境叙事学与形式叙事学缘何相互依存》,杨莉译,《江西社会科学>>2006年第10期,第39页。 ③申丹:《语境叙事学与形式叙事学缘何相互依存》,第39页。 ④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的叙述声音》,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页。 ⑤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页。 103 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3期 需要构建话语权威贴近主导社会权力。正是基于这一事实,文本写作策略形成的话语,也即叙述声音,成 为建构权威的方式,并且,叙述行为过程中产生的写作策略与社会历史权威主体的移动和松紧变化形成 了对话关系,声音产生的方式及呈现的样态成为对历史权力变动最好的注解,进而达成社会行为特征和 文学修辞特点的结合。可见,兰瑟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体现了两种理论思路。其一是由基于女性主义的 立场反抗男权中心主义,以边缘的视角定位来突破中心论;其二是借用叙事学的理论阐述方式,从叙事学 注重形式结构的研究成果出发,剖析社会历史中存在的性别问题及其动态表现。 二、三种叙述声音对女性主义叙事学的诠释效力 那么,“叙述声音”是如何在文本策略中体现其性别及社会历史问题的诠释效力呢?从叙事话语或叙 事行为方面人手的“叙述声音”的阐释方式,其着眼点在于勾勒女性作家创作过程中的文本策略,并通过 对策略所形成的声音效果——缄默、间接或直接等的分析,与当时的社会对于性别分野的态度相联系,进 而指出叙述声音中文本策略与社会现实历史的一致性,将叙述声音意识形态化,也即性别化。 这个超越故事本身的策略首先是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研究范式的反拨,与传统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的范式进行了区隔。传统的女性主义立场的研究方法都将作者的人物性格、行为活动和人生观念作为考 察的重点,从文本内部去考察作者在其中赋予的意识观念,承认存在一个作者认为需要反抗的传统女性 形象,这是建立在父权制度下的男性关于妇女的想象。为了抵制这种想象性虚构,需要建构新的、真实的 女性形象,仍然从属于“故事”的内部。也就是说,这种解读方法把小说内部故事当成一种历史的副本,建 立新的女性形象是从女性经验特殊角度而做出的正名,表明这才是女性的真实气质抑或是女性需要达到 的理想气质。这接近于桑德拉·吉尔伯特、苏珊·古芭在《镜与妖女:对女性主义批评的反思》中提出的 镜式批评方法。这种方法“将变幻不定的真实的历史形象捕捉其中……她们显然把目前批评的只能界定 为照镜子,它是一部由真实的作者、真实的读者和客观上可以查证的文化环境构成的可知历史副本。”①事 实上,后结主义者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完整的自在的女性主体……而是一个变化的和白相矛盾的主体”, “文本的意义同文本产生的历史语境有关,通过我们今天对历史、性别和意义的建构来理解。”②这种考察 角度同样为兰瑟所关注。兰瑟从对“故事”的考察转移到了对“话语”重要性的发现,突破了传统女性主义 文评的概念化、空泛化特征,而将目光转移到了由作者话语相关联的社会历史层面。 故而,兰瑟将叙述声音从话语层面分为作者的、个人的和集体的三种模式,试图揭示出三种叙事模式 所体现的叙事意识。“作者型声音是一种‘异故事’型的,集体的并具有潜在自我指称意义的叙事状态。” “个人型声音指的是有意讲述自己故事的叙述者。”“集体型声音指的是表达了群体的共同声音或者表达 了各种声音的集合。”⑧我们可以看到,这三种声音的区分看起来是形式化的、结构型的,却始终带有女性 主义的语境化色彩。首先,作者型的叙述声音指的是异故事的叙述状态,这里的叙述者不是虚构世界的 参与者,而是与虚构人物分属两个不同的结构层面。在这里,叙述者与作者无法区分开来,叙述者的声音 完全来自于作者本人,这时,叙述对象被类比想象为读者大众。兰瑟用“外露的作者型声音”来指代这种 非小说人物发出超表述声音,奥斯丁的《诺桑觉寺》就是这种外露的作者型声音的典型例证。 《诺桑觉寺》第五章中,“似乎几乎普遍有一个愿望,要诋毁小说家的能力,低估小说家的劳动,并且轻 视其创作成果,而这些作品体现的仅仅是精神、才智与趣味罢了。”⑧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细节涉及小说 中的人物和情节。叙述者完全跳出了故事本身,通过话语加诸作品中,对其进行权威建构。奥斯丁表达 了对小说、历史、女性等话题的不满,其中暗含着深刻的社会语境内涵,也是奥斯丁想要突破一些社会历 史遗留的观念上的偏见,这样的表达在《诺桑觉寺》里非常常见。这就是兰瑟所认为的外露作者型叙述声 音,直接明显地表明了奥斯丁想要构建自己话语权威的目的。 ①②⑧④桑德托·吉尔伯特,苏珊·占芭:《镜与妖女:对女性主义批评的反思》,见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版 { j992年版,第272页 张京嫒:《、 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6页。 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的叙述声音》,第17—22页。 简·奥斯丁:《诺桑觉寺》,金绍禹译,上海:上海泽文出版社2000年版,第33页。 104 谭菲:性别化的叙述声音 个人型叙述方法则是表示那些有意讲述自己故事的叙述者。通过叙述者描述自身经历,讲述自身故 事来建构具有自我指称效用的叙述场景,也即第一人称虚构叙事与自传叙事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夏洛 蒂·勃朗特的《简·爱》就是这种叙述方式的例证。全篇的叙述声音都是由简·爱的自述表现,文本结构 全为同故事型,话语介入没有超出故事本身。从这个角度来看,个人型叙述声音和作者型叙述声音的区 别就在于是否具有全知视角,话语方式是同故事的还是异故事的。 集体型叙述声音是指在其叙述过程中某个具有一定规模的群体被赋予叙事权威;这种叙事权威通过 多方位、交互赋权的叙述声音,也通过某个获得群体明显授权的个人声音在文本中以性别话语的形式固 定下来。兰瑟的论述中提到的《千年圣殿》中,蒙塞尔小姐代表绝大多数妇女在法庭上发表关于女性社会 言论自由的观点,讲述不同社会的特征以及这些社会里言论自由的各种可能性。“一旦我们发现言论被 猜忌所,被谗言所玷污,我们就会感到言论成为了一种如此危险的权力,它已经掌握在那一伙人手 中,这些人将毫无例外地滥用手中的这种权力。”兰瑟认为这里的蒙塞尔小姐代表着绝大多数的妇女在发 表自己的关于女性社会言论自由的观点。通过蒙塞尔小姐的叙述声音,以求她及其背后的女性集体获得 叙事权威。 从三种看似结构化的叙述声音的区分方式,我们可以看到兰瑟致力于将女性作家为获得权威而向男 权中心主义所发出的控诉声音从叙事文本中抽离出来,形成性别化的叙述声音。首先,作者型叙述声音 外在地表露了作者对男权的控诉;个人型声音是同故事型的,但其必须是作者自身经验的故事化改造,也 即作者通过展示自身所处的真实地位作为叙述策略来反抗男性权威;集体型声音具有代表性或集合性, 这不仅仅是叙事层面的,而是在同故事的范畴内借助故事内部的情节功能(如上文的法庭)来发出叙述声 音,此时的读者不仅仅是故事内部的(法庭情节的参与者),而是读者大众。这样一来,兰瑟的叙述声音与 真实作者之间形成了对应关系,正是体现了本书题目《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不仅涵盖 了异故事的话语(作者型声音),还包括从同故事的叙事中抽取的具有异故事特质的成分(个人型和集体 型)。叙述声音和女性作家的直接连结,使得结构形式化的三重叙述声音的区分有了社会现实的勾连,对 传统的同故事型女性主义批评有了推进,也丰富了对经典叙事学成果的解读。 不容忽视的是,三种叙述声音的发现,与叙事结构的关联性并不十分紧密。尽管兰瑟试图努力辨析 个人型声音与集体型声音的区别,我们仍然难以廓清具体文本中究竟哪种声音是为自己发声,哪种声音 是代表女性集体发声,毕竟作者本身就是女性群体中的一员。另外,作者型声音与个人型声音的区别如 果在于是全知视角还是第一人称视角,那么其性别因素就无从彰显,仍然只停留在叙事结构层面;如果在 于虚构叙事与自传叙事,那么超越作者个人经验的虚构声音该如何看待?因此,三种叙述声音对于诠释 女性主义叙事学的效力可能还有待商榷。 三、不同历史阶段女性作家叙述声音的复杂状态 叙述声音不仅仅反映性别化的女性声音,其目的还在于为女性作家建立叙事权威。兰瑟认为,女性 作家的署名与付梓说明其有建立权威的意图。并且,囿于某一时期的主导社会权力,女性作家不得不在 叙述中调整策略以应对主导社会权力的压制。另外,由于历史时期主导社会权力的相异性,不同作家的 叙述策略也呈现了不同的特点。 我们可以从兰瑟对三个典型女性作家的分析及其所处历史时期的女性地位状态来重新审视兰瑟的 观点。在奥斯丁的时代,女性不被尊重,但女性作家异军突起。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英国小说领域 几乎全由女性作家所垄断,适应市场需求的作品比比皆是,她们取悦男性读者并希望获得男性市场。“被 压抑的性别摆动导致主体本身的模糊不清,这种模棱两可的状况反过来又给人的意识、等级,以及专门设 计出来压制女性的异己性的一元化体系带来极大的混乱。”①可见,女性性别地位和文坛地位之间存在着 落差,且文坛的地位也是通过投男性所好而形成的。故而,为了继续保持文坛地位的权威,抑制女性权威 ①玛丽·雅各布斯:《阅读妇女》,见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7页。 105 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3期 的过分暴露成为这一时期的普遍追求。所以,兰瑟认为18世纪末期的女性作家不得不采取作者型声音 来获取个人的权威,但又最大限度地减弱这种权威,故而奥斯丁采用了自由间接话语的形式,具体体现在 奥斯丁外露型的《诺桑觉寺》到间接型的《理智与情感》的转变。 奥斯丁时代的妇女受到的压制和女性作家的反抗,相对夏洛蒂的时代都要微弱得多。乔治·艾略特 (18l9一l880年)与夏洛蒂·勃朗特(1816—1855年)大致处于同一历史时期。在维多利亚中晚期,众多 已走出家庭的女性迫不得已又回归家庭,承担家庭妇女的责任。“女性重新被纳入为他人、为社会而活着 的生存轨道,没有自我、没有人格的她们精神上倍加压抑,刚刚出现的一缕曙光又悄然消逝了。”①然 而,女性作家这一时期在小说领域虽然不再一枝独秀,面对以狄更斯、萨克雷和哈代等组成的男性作家的 强势阵营,女性主义文学却Et渐成熟,女性作家的创作显得越加成熟和更具竞争力。“正是卡洛琳·诺 顿、盖斯凯尔夫人、夏洛蒂·勃朗特、艾米莉·勃朗特、乔治·艾略特等女作家与男作家一道创造了英国 小说的黄金时代。”② 可见,女性作家的创作更加成熟,但地位却不如从前显赫。这一时期采用作者型声音叙述的乔治· 艾略特坚持其现实主义原则,通过异故事的叙述声音进行前所未有的权威化,来包摄摹仿再现与意识形 态之间的矛盾。艾略特笔下的叙述者行驶着非凡人所能及的权势和威力,既无所不晓又明断是非,这是 l9世纪女性小说权威绝对性提高但相对性减弱的表现。奥斯丁与艾略特都采用作者型声音叙述,其区别 在于,前者的作者型叙述声音建构在自然性别差异的基础上,并确立了某种女性中心的权威,表现出双重 的迟疑不决;而后者的叙述声音则根据自然性别平等的观念来塑造自己,在一种最显著的男性名义发出 声音,更为直接也更为强烈。 另外,在个人型声音的论述中,与乔治·艾略特同一时期的夏洛蒂·勃朗特也像奥斯丁一样对其叙 事策略有一定的调整。首先,《简·爱》的叙述形式表现出一种强行推行叙述声音的倾向,以一种十分特 别而又具体的女性作品类型中强制性地注入了一种自我权威化和总体化的叙述声音。但是,公开的声音 诉说女性自我并不能长久,勃朗特本人就在《维莱特》中塑造了一位更令人捉摸不定、更复杂多变的叙述 者。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在执着地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讲述自己的故事。兰瑟认为这是对她自己在《简· 爱》中过分强化主体性的一种反应。 历史上不同时期女性、女性作家的地位及其相互之间呈现着不平衡之处,因而女性作家对于叙述声 音权威的要求也呈现出参差不定的状态。所以,女性作家的叙述声音对叙事权威的要求彰显出一种诉求 与效果的不平衡,且这种不平衡体现在历史的不同时期中。并且,女性作家的权威获得很有可能依赖对 男权的附庸,故而女性作家的叙述声音有意识地反抗这种附庸所带来的地位。女性作家地位的实际提 高,与现实中女性地位过低形成的落差,又会造成女性作家叙述声音遭到来自文坛以外现实权力的压制。 故而,兰瑟的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通过结合二者的方式,呈现出了属于文本策略与历史现实中权威关系 的张力。 另一方面,我们也将看到,文本策略的改变并不完全遵循社会现实权威压制的力度。首先,无论是奥 斯丁的时代还是勃朗特的时代,女性作家都对其文本写作策略由外露型向含蓄型的转换,只是前者以含 蓄型的写作获得了文坛的地位,而后者则是凭借外露型文本。这只能说明不同时代的社会权威力量导致 了不同的审美趣味,但叙事策略的转换与社会权威力量的压制并不是一一对应的线性关系。并且,艾略 特与勃朗特分别采用了作者型声音与个人型声音,她们的叙事效果同样是直接而外露的,强烈地表现了 女性的自我意识与身份确证。因此,这两种声音即使赋予了性别化的色彩,也无法由叙事类型直接确认 叙事效果。毕竟,作者叙事策略的采用与叙事效果的形成过程联动着作者、读者与文本及社会语境,是一 个有机整体,并处于历史的变动之中。 ①李顿·斯特拉奇:《维多利亚女王》,李祥年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32页。 ②袁素华:《女性主义文学及其话语》,《当代文坛》2006年第2期,第68页。 106 谭菲:性别化的叙述声音 四、兰瑟女性主义叙事学的成就与贡献 兰瑟的女性主义叙事学具体实践无疑开拓了叙事学的通道,开始“认为有必要对真实作者和读者的 意图、动机、兴趣和社会环境进行探究。他们相信,如果不能进行此类探究,叙事学注定会把叙事当作是 一个‘超然的、脱离语境的实体”~。叙事学不仅仅停留在一个结构形式中,并且通过叙述声音添加了性 别化的因素。这使得叙事学的符号能指的研究中加入了意义与所指的内涵,这是后结构主义思潮下对传 统叙事学研究拓展的需要。从女性主义方面来看,兰瑟的女性主义叙事学让女性主义文评不再只是空洞 的泛性别阐释,而是深入文本内部,对其结构所产生的性别话语进行解读和剖析,具有一定的开创意义。 从叙事学的角度说,在20世纪90年代欧美叙事学特别是法国叙事学衰微的情况下,兰瑟身处北美叙 事学界,通过创立女性主义叙事学,重新拯救了北美叙事学研究,使得叙事学的研究成果成为社会政治意 识形态批评的资源,虽然不甚完善,但依然有力地促进了叙事学在后结构主义环境下的新进展。20世纪90 年代以来,女性主义叙事学成了美国叙事研究领域的一门显学,有关论著纷纷问世;在《叙事》《文体》(PM- LA》等杂志上,可不断地看到女性主义叙事学的论文②。这是学界认可的兰瑟在叙事学上的主要贡献。 从女性主义研究的角度说,这种叙事性解读内部无法避免的混乱,造成了从作者意图与文本结构相 互关系的移位。女性主义研究史上一直悬而未决且众说纷纭的,正是女性的特质与女性的诉求。叙述声 音作为连结二者的桥梁,一方面泥于叙事学的符号性,必须依靠结构才能诠释文本,难以准确揭示女性的 特质与诉求;另一方面,在结构中纳入性别特征,使得作者意图与文本结构相符合的诠释过程中,作者意 图被单一化为声讨权威的文本实践。这样一来,文本实践虽然经由叙述声音反映了作者意图,却依然沦 为历史的副本,虽然这种副本与历史事实之间的镜像关系被削弱,显得更具真实性。女性特征在文本与 作者意图中再次形成错位,以至于其在女性主义研究史上,女性本质继续显示着纷扰和混乱。本来就无 法固定的性别特征在叙述声音的语境中,仿佛化身为女性为寻求权威一直连续不断地向男权世界发起反 抗,且这种反抗在真实的历史实践中显示出了适应形势的策略多变性,甚至可能消解了女性的特征和女 性的意义。那么女性究竟是什么,女性话语权力通过什么建构,究竟什么才是女性主义文学的基本诉求 等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回答。可以说,跨越两种不同的文学理论,既是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开创,也是它的症 结所在。 [责任编辑:吴晓珉] Sexualized Narrative Voice: Susan Sniader Lanser’S Feminist Narratology Theory TAN Fe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Abstract:Susan Sniader lanser’s feminist narratology combines the 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and narrative poet. ies.which relate to the voice of narration through the concept of narrative poetics.While the intention of female author is revealed at the level of discourse,the suppression from gender authority is depicted at the level of histo— ry,which enables narratology to break through itself,to be added with the social historical meaning and to avoid the generalization of feminist studies.However,the actual power of interpretation still remains to be discussed. Key words:narrative voice;feminist narratology;Susan Sniader Lanser;Fictions of Authority ①②申丹:《语境叙事学与形式叙事学缘何相互依存》,杨莉译,《江西社会科学)2006年第1O期,第39页。 申丹:《20世纪9o年代以来叙事理论的新发展》,《当代外国文学>>2o05年1月,第47页。 1O7